冷。

    好冷。

    纪晗闭着眼，意识模糊如一叶扁舟于海中沉浮，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一盆冰水里。

    寒意一点一滴地侵入肌肤，渗透骨髓，淹没头顶。

    令人窒息的冷。

    怎么会……这样？

    她本能地想要伸手裹紧身上的薄毯，没想到，一抬手却摸了个空。

    更没想到，这一动，竟牵扯出一股钻心的痛，痛得撕心裂肺！

    纪晗忍不住低吟了一声，飘忽的神志也开始渐渐聚拢。

    过了片刻，疼痛略微舒缓。

    她呼吸微颤，轻蹙着眉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第一眼看到的，是结了层轻霜的青石板地面。

    自己正躺在那地上，身下只有一张纤薄破烂的草席。

    第二眼看到的，是一扇精铁所制的牢门，门上紧紧扣着一把巴掌大小的铜锁。

    被关进了牢里？！

    纪晗不由地一惊，人也清醒了大半。

    但只一瞬的功夫，她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。

    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如果依照常理推断，自己应该已经死了！

    死在了三千里之外杳无人烟的流放之地－－宁古县。

    那里炎炎灼烧的逼人酷暑，滴水成冰的刺骨严冬，干涸龟裂的贫瘠大地，还有没日没夜的艰苦劳作……

    一切的一切，纵然是死，她都刻骨铭心。

    那现在是什么情况？

    借尸……还魂？

    这个念头一出，纪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强自压下心中惊疑，以手撑地慢慢坐起，仔细打量着周遭。

    牢内很暗，唯有牢顶正中一扇碗口大小的气窗，正透着晦暗的光。

    纪晗借着那微弱的光线，目光轻扫过每一个角落。

    最终，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件血迹斑驳的中衣上，心底的惊骇越来越盛。

    不，不仅仅是借尸还魂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这里是诏狱！

    坊间传闻，能被关进这里的只有两种人，一是位高权重者做了罪大恶极之事，二是犯案者涉及皇家私隐。

    坊间传闻，此处囊括了大夏朝所有惨无人道的刑罚。

    坊间还传闻，此处是人间地狱，有来无回。

    传闻很多，流传甚广，难辨真假。

    但纪晗清楚地知道，这些都是真的。

    因为，她曾进来过一次。

    那是六年前的事了。

    六年前，她的家族一夜之间离奇覆灭，只有她侥幸生还。

    但当晚，陛下却下旨将她抓进了诏狱，之后便是长达半个月的折磨和拷问。

    那半个月的记忆，是她心底不可磨灭的阴影。

    每每于夜深人静之时，它们便如一张巨网般纠缠不休，让她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。

    重点是，人死了以后还能看到六年前的景象？

    纪晗感觉脑中有一团火药炸了开来。

    电光火石之间，一个诡异的念头不可遏制地窜入她的脑海。

    难道是……她死后，又重新回到了六年前？

    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太不可置信了！

    这简直离奇得可以堪比那些杜撰的风月话本了！

    纪晗的心有些乱，双手沿着身侧的墙壁颤抖地摸索起来。

    她记得被抓进这里后，为了强迫自己的神志保持最后一丝清明，便每天都要用石头在墙上刻上一道印记，用以计算时日。

    如果是重新回到六年前的话，那么墙上势必能找到那些痕迹。

    她的手一遍遍来回抚过墙面，没一会儿，指尖便在粗糙的石壁上触到了一道浅浅的横线，接着是第二道，第三道……

    纪晗放下手，闭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真的重新回去了。

    就跟做梦一样，她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此刻是一场梦，还是那六年的时光才是一场梦？

   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，都是噩梦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良久，才自嘲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也罢，就当重来一世吧。

    至少还活着。

    活着就好。

    活着才有希望。

    定了定心，纪晗的手再次抚上石壁。

    这一回，她摸得很细致。

    她必须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已被关了几天。

    她迫切地想知道重来一次，是否还有一丝希望再见一见她的亲人！

    哪怕，是尸体都好。

    纪晗心中默数着那些划痕，每数一道，脸色便苍白一分。

    直到数到最后一道：十五。

    这是她入狱的第十五天。

    她的所有亲人大概都已化成了灰。

    然而这一天依然是特殊的。

    前世的今天，这间十五天来都空寂凄冷的牢房，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这两个人，让她之后的六年……

    纪晗苦笑了一下，真是不忍回想啊。

    啪嗒。

    忽然，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响起，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。

    啪嗒，啪嗒，啪嗒。

    那脚步声不停，由远及近，缓缓而来，在黑暗逼仄的空间里回荡着，显得格外渗人。

    纪晗抬起头，看向牢门外。

    狭长的走道里，一个手持蜡烛的黑影，正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。

    烛火幽微，明明灭灭，将那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。

    啪嗒。

    最后一声落下，那人在纪晗的牢房前止步。

    火光映照下，一张獐头鼠目，油光满面的脸显露出来。

    那张脸，纪晗只扫了一眼，便心下了然了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记错，这个人叫王四。身份么，只是一名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狱卒。

    可前世就是这个人，对她极尽侮辱，最后差一点就……

    但这一次，她绝对不会再让他碰她，一根手指头都不会。

    纪晗垂眸，双手暗自握拳，指甲轻掐入手心。

    “呦呵，受了那么多刑，还活着呢？真是够倔的啊。”王四阴阳怪气地狞笑了几声，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她。

    乍一看去，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在没什么美感。身形纤细瘦弱，乌发披散零乱，面容苍白憔悴。

    身上那件沾满血的中衣已经破损，隐约还可瞧见衣服下遍布伤痕的肌肤。

    简而言之，可以用四个字概括：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但当王四看到她的眼睛时，却蓦地一滞。

    那是一双很特别，也很动人的眼。

    目如桃花，眼尾微弯。眸中似有一池秋水，盈盈倾泻；又好像有万千风情，欲说还休。

    这双清透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的眼睛，与整个人狼狈的样子形成了强烈反差，仿佛让这冷寂的牢房都明亮了几分。

    还真是勾魂啊。

    王四的呼吸急促起来，眼中渐渐露出了一丝淫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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